告别思想的牢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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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万壑松、少年X 编:先知书店
那些看似不可一世的君王与将相,在五千年的文明史上,不得不大书特书;一旦放至思想史之中,他们便立即显得如此微不足道,可见“思想的牢笼”之外,还有更广袤的思想。
20世纪最具革命性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,在《哲学研究》中提出过一个影响深远的批评:
他认为,几千年来,哲学家们始终围绕一些古老的问题争论不休,但却越吵越糊涂,就像“困在瓶子里的苍蝇”找不到出路,根本的原因在于,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得了一种“偏食症”——“只用一类例子来滋养思想”。
这话什么意思呢?
维特根斯坦对哲学家们的批评,主要集中在他们对语言功能、词语含义的偏食上。
他指出,传统哲学家的主要问题,是将语言的众多功能之一:“给事物下定义”,偏执地认定为语言的本质。
正是因为这种对语言功能的“偏食”,让哲学研究脱离了日常和现实,变成了“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概念大厦”。
但其实,语言一旦回归到特定的语境和问题脉络中,其功能与含义就远比哲学家们的想象,更丰富、更多元。
比如,一个在沙漠中迷路的人,对远处的骆驼队高声大喊:水!——很明显,语言在这里的功能是求救,而“水”的含义是:“我很渴,请给我水解渴”;比如,有人看完一本书,在评分网站写了一个“水”字,这便是调用了语言的批评功能,词意也就成了:我认为这本书写得很次;
而长官对着士兵大喊:水!——这便是在下命令了,“水”的含义很可能与训练、作战的准备有关。除此之外,语言还可以用来编故事、读故事、演戏、唱歌、猜谜、解一道应用算术题、感谢、谩骂、问候、祈祷......
在维特根斯坦看来,语言的任何单个功能,都不直接等同于它的本质。要真正理解语言,必须“综观”它的各种功能和用法——既要看到其中的差异,又要看到其中的联系,从而整体地把握语言的全貌。
维特根斯坦借此告诉我们:
能够改变看特定事物时的面相,是拥有理解能力、并最终达成理解的原因,而关键就在于——“用不同的例子滋养思想”。
真正的无知,是思维方式的贫穷。可以说,这既是避免“偏食症”的最好办法,也是人类在这个高度复杂、多元化的世界中,最不坏的一种思维方式。
▲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,只是我们想看到的
▌人对世界的想象,跳不出自己的思维框架
在《穷查理宝典》一书中,查理·芒格曾反复提醒他的读者:
“手里有锤子,看什么都是钉子”。
他的意思是说,人对世界的想象,跳不出自己的思维框架。
框架越少,想象空间就越小。当头脑里只剩下一种思考框架时,人就不可避免地要拿着这一套框架,往所有的现象上生搬硬套。
所以,他一再强调,跨学科阅读对思维纠偏的重要性——这和维特根斯坦对“综观”的重视,本质上如出一辙。
但是,越重要的东西,往往越反人性。
今天,无论是以知识为业者,还是普通大众,都活在各自的偏狭中。
除了缺少“综观”的思维方式以外,我们还受到一种“隐形力量”的支配。
比如,很少有人意识到,在知识、思想与现实这三者之间,正在发生四种前所未有的割裂,整体上表现为共识破碎、价值对立、漠视现实,而具体到个人,则是一种新的无知:思维方式上的贫乏、单一。
思想太抽象,因此它的重要性不易被看见,但推动人类文明向前的“第一因”,却非它莫属。
无论我们将文明史上哪个历史事件、智力成果拿出来,只要不断抽象、不断向上追溯,最终都不得不在某个思想面前停步。无论王朝政治、军事史,还是人类众多学科的发展史,思想始终是那个隐藏在背后的“最终解”。
也正因思想的源流太深,立足点太高,人类对它的把握,常常很吃力;而思想史,又漫长到足以滋生各种误解。
以上种种误解、割裂的产生,总结起来,有三个主要原因:
1. 工业革命后的知识大爆炸、学科大分工,使得通识阅读需要横跨几十类学科,成为一个有文化教养的人,往往需要穷尽一生。
2. 思想史是一面纵横交错的巨网,而学习趋势却向碎片化演变。人们头脑中“点状知识”增多了,但却无法连接成线与面,误解、割裂因此很难避免。
3. 思想很抽象,且历史漫长,理解起来不易,但却总有“魔鬼”,滥用思想,甚至将思想包装在高尚的名义下,让误解加剧。
这三点,最终都可以归结为一个原因:由于缺乏对思想、对思想史的“综观”,而陷入了一座座无形的、思想的“牢笼”。
吊诡的是,尽管解决方案一直很清晰——写出一部用思想统摄所有学科与历史的“思想史”——但是,在天才辈出的现代社会里,却至今没有出现这样一部著作,原因就在于,其诞生条件非常之苛刻。
▲很多人看似在前进,其实是在自己的思维里转圈
▌ 破除误解与割裂的三大条件
要写出一部能够破除误解、弥合割裂的思想史著作,现代的史学观念与方法论、当代的问题意识、天才的作者,这三者缺一不可。
◎ 条件一:历史学必须走出传统史学的桎梏,为现代思想史的出现奠定观念和研究工具的基础
任何历史研究,都受制于史学的进展。尤其是一本统摄人类所有历史与学科的思想史,其研究进路,必然仰赖于对应的史学观念与方法。20世纪30年代,以法国年鉴学派为代表所掀起的一场史学革命将人文、社会,甚至自然这三大学科融为一体。
由此,历史学研究的主体,从王侯将相、政治军事,扩展至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,治史方法、研究工具也不断革新、完善,为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思想史写作,奠定了观念以及方法论的基础。
◎ 条件二:作者必须立足当下社会,对影响人类最深远的20世纪,有深刻的反思
尽管20世纪之前的历史绝不平淡,甚至可以说波澜壮阔,但在“大事件”与“大事件”中间,往往隔着成百上千年的平静岁月。
就事件发生的密度、烈度而言,20世纪是个极其鲜明的分水岭。人类历史走至此,像被上帝突然按下“倍速键”,仅百年的时间里,密集地塞入了烈度相当于此前所有历史总和的一系列大事件:
1914年,第一次出现裹挟整个世界的战争;
1918年,第一次爆发全球性的大流感;
1928年,第一次掌握对抗微生物的能力;
1929年,第一次出现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;
1945年,第一次拥有毁灭全人类的核武器;
1962年,第一次出现全球网络的概念;
1969年,第一次登录地球之外的星球;
1996年,第一次掌握克隆生物的上帝能力......
这一系列重大的技术、秩序变革背后,还隐藏着人类几千年来,最严重的一场精神危机:
通过科学,人类陡然意识到,“真”是事实判断,“善”和“美”是价值判断,而所有的价值判断,都依赖某种前提预设——这种预设科学无法证明。因此,尽管20世纪的科学,在“求真”上一路向前,但对何为善、何为美,人类却陷入了严重的相对主义、虚无主义——这被大哲学家哈贝马斯视作“人类精神总体性的分裂”。
更糟糕的是,“上帝死后”,世界只剩下了物理学意义上的因果规律,不再蕴含终极价值,人类必须自己回答,生存的价值究竟是什么。
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,20世纪出现的众多思想、制度、技术,很可能已经将人类的历史分为了上、下半场。在21世纪,乃至更久远的未来,我们仍将被20世纪这100年的惊人变量所塑造——因此,它的思想遗产、灾难教训,必须被我们一再拿来出审视、反思。
当然,这也意味着,为思想史立传的重任,必须也只能由一位生活在当代的学者来完成,而人类历史上那些罕见的天才、通才,如狄德罗、康德,因为出生于20世纪之前,未能看见这100年惊人地展开,因此即便他们的著作保罗万象,也很难称之为现代意义上的思想史。
▲人类文明的根基,建造在一个千疮百孔的体系之上
◎ 条件三:一位洞察深刻、知识广博、语言精彩的天才作者
除了以上两点以外,思想史的写作,还仰赖天才型的学者:他必须同时具备跨学科的知识、不俗的叙事技巧,以及必不可少的洞察力。
首先,因为思想太抽象,看不见摸不着。在写作思想史时,作者无时无刻都要面对一个难题:如何将“描述事实”的史料,提炼成有价值的思想——这无疑非常考验作者对史料的阐释能力。
比如,史书上对人类使用石器的记载,更多是它如何用来捕猎、捣碎食物等事实描述,但是在人类250万年的思想历程中,如何赋予石器一个位置和意义,却需要作者站在更高的层面思考。
其次,思想史的内在逻辑,纵横交织、极为复杂。要在千头万绪、相互勾连中,梳理出一条前后连贯的脉络,作者必须有极为广博的知识做支撑,才可能做出“不失之偏颇”的判断。
比如互联网的出现,其背后的思想脉络既和技术进步有关,又和政治军事的需求有关,同时还离不开学术的、商业的推动——其中任何一个角度都不等同于技术这一事实层面的互联网,作者对此必须“综观”。
此外,抽象的思想、漫长的思想史,极易写成枯燥的学术考究,而“知识融通”却是个普遍的社会需求。因此,一位天才的思想史作者,还必须具备“化腐朽为神奇”的语言组织能力。